那“亡国罪人”四字格外重声,扶瑄心中陡然一震,屈辱夹杂悲愤涌上心头,按耐了一夜,终究未按耐住,顶撞道:“瑄儿已不是三岁黄毛小儿了!父亲为何总觉得瑄儿长不大?莫非只是因为儿子在父亲眼中始终为儿子么?若父亲将那些大事多与瑄儿沟通,让瑄儿一同知晓,谈不上出谋划策,但总多一份智谋,今日之事,何至于此?”
书房内一时悄然寂静。那沉默尤为可怕,如同空气凝滞,叫人窒息。
谢安未抬眼,但扶瑄心知,他听得分明。
那书房内掌着的烛火不似前时厅堂内明亮,大抵是未想及今日喜宴之日,竟会用及此处,乌衣巷如今又倡导节俭,可此情此景之下,却有些凄凉之感。
扶瑄的身影由那烛火微光拉得许长,投至窗棂上,朦胧,庞大,却很空洞。
如此沉默,足有半晌,谢安先道:“不早了,天也将亮了,我去你妾母那处了。”
扶瑄心中痛苦难平,但未声张,只恭垂回道:“父亲……是瑄儿方才无理失言,瑄儿目无尊长,妄自尊大,不堪重用,父亲教训得是。请父亲责罚处置。”
“你已弱冠,好自为之。”
那扇与世隔绝的门由谢安自己拉开,室外一股清凉泠冽之风扑面而来,霎时驱散了扶瑄身周团着的燥热之气。原是外头天已将白,如此星昼换移,那般不安,那般无力之感,他是头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
他望见父亲谢安的身影渐行渐消,最终融入于一片白芒之中。那微末而朦胧的光勾勒着谢安的轮廓,那双鬓有些碎垂落,扶瑄心中有些触动,父亲竟也有如此憔悴而不修边幅之时。
那迎风轻舞的碎,不知何时已染了厚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