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排长很吃惊,最让他吃惊的是山峰阴影里墓前的那一溜齐整排列的空酒瓶,那么多的酒喝下去,却无一丝醉意,他不能不吃惊。
但接下来的事就更让他吃惊了。
警卫排长猛吸一口,唇间的烟急速燃烧,一圈火光迅捷的烧了尽头。
草!警卫排长怒骂了一声,然后察觉出了唇间的灼热,他吐了烟头时,山麓上的队列开始缓缓地朝山顶移来。
排长的这个临时决定,一班长和老黑起初都持反对态度。
倒不是怕弄出多大的乱来,也不是担心在康复中的排长体力的问题,而是,那有用吗?显然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是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对这场越战,对那场记忆犹新的沉默行军只能是生命中流年的一场殇。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两个孬小兵还活着吗?又怎么样才能活着?
这是所有特战大队成员必须面对的问题,不管愿不愿,你都必须面对。
排长的声音依然很弱,我没别的意思,用不了多久咱们也该陆陆续续腿伍了,这场仗打得太久,也流了太多的血。
我在军区总院的时候就听说过大裁军的事,或许,这是咱们最后一次了。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多看看,多等等,毕竟活着的生命里不会有第二次了。
结巴小兵。我想你了。想你欠踹的憨态,想你和孬小兵千遍一律的斗嘴,想你不合时宜的扮猪吃老虎,结巴,哥是真想你了。
草!二土匪老黑眼框里潮气弥漫,老黑说,排长,你啥也别说了,我同意了还不行吗?
大土匪一班长也觉得没法不同意,排长的话太煽情了,不过话在理,人生有二次吗?
西去的斜阳,把群山点燃,在山顶另一面的血色里一行军人目光宁静。
警卫排长身后的脚底下落了厚厚地一层烟蒂,此时,他嘴唇发干,舌苔发苦,嗓子眼有星火在冒。不过那种怪怪的感觉走了,警卫排长怒意也渐渐消去。
他觉得自己多虑了,根本就是杞人忧天的多余担心。禁地嘛!当然是越南人的禁地。相通了这一点,警卫排长的眼神开始舒缓开始生出无限的暖意来。
斜阳里的山顶,风开始有了微许凉,风把衣襟吹起,把心底里唯一幸存的那点希望吹灭。
一班长目光从远山的暮色葱茏里收回,就象收回空中放飞风筝的那根线。
回吧!一班长说。
回吧!老黑说。
回吧!排长目光宁静地说。
所有的目光都缄默地从远处收回,很宁静的一个画面。没有悲伤的情绪,没有希望幻灭之后的迷惘,甚至于没有即将失去的那种失落。
与上山时的坚持不同,这一次排长没有拒绝,他趟在担架上的时候,头顶的天空里一只鸟飞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它飞过天空残留的轨迹还未逝去,排长下意识的回头,目光再次落在了远处山脊上的那条山路上。
然后定格。然后被五雷击顶。然后两耳布鼓不闻,心动旗摇……
……
……
在斜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里,在远山的暮色扑天盖地而至前,山脊上的那条山路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仿佛从遥远的暮色深处而来,又仿佛是至亿万里的遥远坠落于群山万壑里的一颗最明亮的星,它把希望点燃,把无数种纷杂繁复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糅成一颗颗夺眶而出的硕大泪滴……
山道上,余晖里。
驮负在身形巨大军人背上的孱弱少年军人抬起头,黯淡的目光仿若火炬般燃烧起来。孱弱军人说,结巴,咱们到家了。
是到家了。身形巨大的军人很勉强地抬了抬头,然后,整个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越抖越裂。抖成了风中的一根残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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