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头轻轻搂在她的胸前。她想她再不能触犯他、激怒他了。于是她哭了,她说我知道那不是圣上的意思。圣上怎么会忍心把我和孩子们赶走呢?一切都会过去。掀过这一页吧。我们彼此都不要记恨。是有人要存心离间我们,我们怎么能陷入这些图谋不轨的奸佞小人的圈套呢?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我们又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多少年来,谁也不曾拆散我们,今天也不会。圣上,我们会重新开始的。你说呢?

于是这一场权力和生死的较量,就在这一番眼泪抽泣和缱绻柔情中以平局告终。

从此高宗李治沉默。因为他终于看清了他在武兆面前的劣势。于是他不再抗争。他知道命是不可以争的。

几天之后,上官仪果然以与被幽禁的已废太子忠共谋造反获罪。理由是,上官仪在忠还是陈王时期曾任过陈王府的咨仪参军,忠被废为庶人之后,上官仪自然同忠一样对武皇后是心怀不满的。上官仪当然清楚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坦然面对屠刀,面对上官一族满门抄斩的终局。他便是因坦然而名垂千古。在他身后的几十年里,他并不知他最疼爱的那个孙女婉儿曾经是怎样权秉朝政,怎样地成为皇帝的嫔妃。那都是他身后的事了,所以他无从为婉儿骄傲,也无从为她的诸多失节而羞辱。

在上官一族的诛杀中,只留下不满一岁的婉儿和她的母亲被赶进掖庭宫充为宫婢。

便是在家族的灭顶之灾中,婉儿被不断飘洒在她身上脸上的那无数的血滴吵醒了。她不知道那纷纷坠落的红色的水珠是什么。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为此而欢欣鼓舞。她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奋力在空中抓着。她想抓住那红色,那血滴,和那些在杀戮中正在失落的生命。还有响声,撕裂着的喊叫,疼痛还有哭泣。绝望的、求救的、也还有斥责有大义凛然慷慨陈词,还有,在愤怒中的沉默。那种沉默的力量。

上官仪当然不会向这个污浊的人世求和。他或许觉得死才是最干净,最无憾,甚至是最快乐的选择。至少,他今后再不必为皇后那样残暴的女人服务了。他知道,大唐自落人懦弱的李治的手中,就已经意味了大唐的衰落。他身为李唐的臣相而又不能为李唐效力,那他又算是什么李唐的朝臣呢?所以他宁愿去死,无悔无怨,就去殉了那个对他无比欣赏的唐太宗李世民吧。他还知道,那个专权的武兆本意上是不愿他死的。她也欣赏他并需要他为她的王朝掌管制命。真正把他送进死牢的,是那个高宗,是皇帝对皇后的深层的反感和恐惧。一个男人。一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因害怕一个女人这么轻易地就出卖了另一个男人,出卖了他身为天子的尊严、人格和良心。那么他上官仪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他再也不愿看到朝廷和皇室的道德沦丧了。只是,上官仪所不忍的,他的正义正直竟要遭至株连九族。武皇后不仅要他死,还要他的亲人他的幕僚们也和他一道死。这才是上官仪最最伤痛最最自责的,他可以死,而那些亲人有什么错。然而朝廷连坐的法则是不可更改的。连坐或者诛杀九族的意思就是,尽杀之。一个不留。以绝其归望。如若对罪者一族不斩尽杀绝,一旦有人漏网,将诛杀亲人的仇恨铭刻在心,有朝一日,反攻复仇,那不是在给自己制造危机吗?所以朝廷的法则冷酷。所以必得杀了上官全家,杀了他的儿子上官庭之,不能留下他的根,不能留得青山在。庭之便也无悔无怨。他生于官宦之家,自然从小懂得这家中与朝廷之间的规则。他因父亲而荣,当然也必得随父亲而枯,这是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是不忍告别年轻的爱妻郑氏,更舍不得那个刚刚出生的眼珠一样宝贵的女儿婉儿。他临行前抱起过他的宝贝。他把婉儿紧紧地抱在怀中,流着泪亲吻着她甜丝丝的脸蛋儿,他想他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时候婉儿正在安睡。她还没有被家中疯狂的杀戮所吵醒。她也没看见她父亲那异常绝望伤痛的神情,感觉不到她的小手是怎样被她的父亲放在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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