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你们说的那个女孩，那天晚上坐在我和爷爷前边。刚进戏院时，我看到周围的人全都没有头，吓得哭了起来，后来这个小姐姐从前面跑了过来，那时还能看到她的面孔，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些看不清楚。我记得她手里拿着一块糖，对我说：‘小弟弟别哭啦，姐姐给你糖吃，一会儿咱们一起看戏好不好？’我记得她穿着那套好看的学生服。那时我才四岁，看到糖，就忘记了害怕，刚停住哭声想伸手去接糖，小姐姐的头也慢慢地不见了。于是我更害怕了，又接着哭了起来。后来爷爷看周围的人都嫌弃地看着我，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带着我离开了戏院。
“出了戏院啊，我就不哭了。爷爷就问我：‘顺子啊，你哭什么？来前你可不是这样啊，哭着喊着要来看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跟爷爷说：‘爷啊，里面的人都没有脑袋，我害怕。’爷爷瞪了我一眼说：‘小娃娃家的，净胡说。困了就说困了，说什么瞎话？’
“回到家后，爷爷跟奶奶小声嘀咕了一阵，就让我先睡下了。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是我老是觉得外面很亮，亮得让我害怕。我就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虽然捂了一头汗，但是总算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就觉得啊有人在拼命拽我起来，等我睁开眼睛时，只看见爷爷奶奶一脸惊恐地站在我的炕边。爷爷见到我醒了，就抓着我的肩膀问：‘顺子啊，刚才你在戏院里到底看见什么了？’我当时还没完全清醒，愣愣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奶奶在一边瞪了爷爷一眼说：‘老死头子，你别把大孙子吓坏了。’然后奶奶对我说：‘小顺啊，跟奶奶说说，刚才在戏院，是不是吓到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奶奶说：‘奶啊，戏院里的人都没有头，有个小姐姐开始有头，后来她的头也没有了。我不敢看戏，害怕。’奶奶一把抱住我说：‘小顺啊，别害怕，爷爷奶奶都在你边上呢。’说完后又对爷爷说：‘咱大孙子今天可救了你一条命啊！’
“那天晚上，是奶奶搂着我睡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搂得我很紧，好像生怕我飞出窗外一样。第二天，我还和以前一样，坐在院子里玩面团。那时爷爷开着一家点心铺子，生意还不错，吃穿不愁。爷爷年纪大了，铺子是我爸和我妈看着，他俩晚上就在铺子里住，白天也很少回来。但是那天一大早就回来了，一看到我和爷爷，我爸当时就哭了。
“爷爷冲着我爸吼：‘我又没死，你哭什么丧？’我爸爸说：‘都怪我啊，老郭家欠钱，用两张戏票来抵债。都怪我猪油蒙了心，让你和顺子去，差点害了你们爷俩。一早刚开门，就听买早点的客人说戏院烧成了白地，我俩就把铺子锁上了，互相搀扶着往回跑。这一道上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老人说到这里，抬头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对他说道：“爹妈对孩子，只有喜欢，没有恨。你爸在世时，骂过你，揍过你，可是这世上最疼你的，还是他。”
“才不是呢。最疼我的不是你和奶奶嘛。”年轻男子笑着说。
老人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说道：“从那天之后，各种谣言就在镇里传开了。后来鬼子下来调查，听说我和爷爷没去看戏，还把我俩找去好一顿调查。本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叮嘱过我，如果有人问为什么没看戏，就说困了想睡觉，千万别说什么有头没头的事情。但是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孩，被他们一咋呼，就把实话给说了。日本人最后也没有办法，就把我们给放了。唉，只是那天晚上，满戏院的没有头的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